(一百四十三) 畢生難得一遇的「天葬」...(下)

(續上文) 未幾，嘈雜聲漸多，一群人終到來，苦等著的我們與禿鷹兄登時肅然起敬，三具屍身慢慢移放台中央。當喇嘛們誦經時，三名孔武有力的天葬師緩緩進場，氣勢磅礡地在做熱身：擺著頭、扭著腰、蹬著腿，像即將參加角力賽似的。他們續挑選工具，場務細心解開屍體的白布，作最後準備。當屍身稍露出丁點，禿鷹兄全拉長頸項如箭在弦；另一場務趕緊拿鐵桿示意牠們不得亂動，位位禿鷹兄光瞪眼美食嚥口水，焦急挪移著。 這時友人已躲我身後抱怨著﹕「太恐怖啦，想吐……」 而我呢，除感惡臭難擋外，面對這場面我倒沒什感覺。但接著情景才叫我畢生難忘，每個細節現回憶著仍瀝瀝在目。

一名天葬師來到首具穿整齊便服的男性屍體面前，他先把屍身反過來，面部朝下；接著先從腳底下以利刀劃破，一直連衣服劃破至大腿，再沿著身軀向上劃。熟練地進行著人體解剖般，一步一步從下至上的把所有人皮慢慢翻開。其後另一名天葬師拿穩大鐵鎚把肢體伐開、砍成碎件。最後把頭髗從軀體移離再逐一敲碎。看他們儲著力、彎著腰一下一下砍伐下去，堅固無比的骨頭才勉強被拉開，難怪他們要作好事前熱身，也務必是彪形大漢才可擔此重任。

不消半小時，合三人之力，整具身軀才碎落滿地。鮮紅血水向四周緩緩滲開，天葬師再用心把衣服碎片與頭髮移走，因這些並非禿鷹兄之心宜美食。當一切準備就緒，天葬師們示意場務發施號令。響亮獨特的哨子聲一出，雀躍禿鷹群全「一窩蜂」飛往天葬台，狼吞虎嚥地大嚼開來。 我看到此時才嚥下第一口氣，完全就是目不轉睛，但內心倒覺異常奇特，是說不準、道不出的「平靜」~「死亡，真的就這麼簡單！」

看禿鷹兄咀嚼著屍體，我漸意識到：當靈魂離開肉體後，這具我們曾極度執著愛護的工具已不再有主人，誠如西藏人深信，這主人已安然飛往天國之家，多麼令人傾羨。所以身軀到了此時頓成全沒價值之「廢物」，故給禿鷹們果腹更合乎環保概念呢。而整過程中教我倍感欣慰的，是家屬摯友全沒哭哭啼啼、大吵大鬧，好一片祥和景象。西藏人大多無懼死亡，家人離世時多以「笑喪」進行，這一切放於我們城市人眼裡，或較難理解，但卻教我畢生受用。

記得自懂事以來，我不時思索生死課題。「有生必有死」，自出娘胎後我們皆平等地朝死亡步近，任誰也不例外。但關鍵是：於這生死間，我做過什麼？！  當天與天葬師閒聊，他只輕描淡寫曰﹕「這五具屍體是這兩天內離世的，年紀最大的七十有多，最小的只六歲，當中有二十出頭的小學教師。小姑娘，你看他們躺於此，不也就一樣嗎？」看著具具屍體被剖開、被咀嚼、被吞噬，讓我幡然醒悟：生命，絕不在乎長短，而在乎其精髓所在。自那天起，我更時刻鞭策自己：不要虛度這生、要全然活出具意義的人生、遺愛人間，那麼何時來到終站，我也安心自在！